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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一苇

2024-01-18 来源:你乐谷

二十多年来,我断续点滴写了几百万字的所谓作品,多是缺乏感情的。如今我想带着强烈感情写一写高尔泰先生和他的《寻找家园》,却无处着墨。缘于用进废退的物理规则,我的身上属于人类的感情已自行退化,消失殆尽。也有可能是对此次用情写作太过认真和期待,反倒不知如何处置感情。
我对高先生的感情敬佩为主,又稍显复杂。因为我有个错觉:他是我的一位故人,在某些方面,他深度介入了我的生活,他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我,甚至主宰着我……说复杂,是因为夹杂了很多私人情愫,比方说,乡情、怜悯、理解和激赏。至于“心所同然者”,在在都是。惜不能像辛稼轩和陈龙川那样发千里一笑。读其书,想见其为人;其著书,本就在叙说其为人。我因此获得他双重为人的形象。

瀚海一苇


高先生是离我的故乡最近的一位名士,年龄和我大哥相仿。他的家乡我去过很多次,也就几十公里,故尤见亲切。知晓了他的人生经历,总不免失之交臂之憾。因为,他在南京,在高淳,在成都的某些时光,我可能正经行那里,或稍作盘桓。比方说他在成都最后的那段时光里,我正出差锦官。我要寻找的证人,江阴华士的秦先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得了淋巴癌。由于他不能把公司债权完璧归赵,公司剥夺了他回乡治病的权利。他的妻子比他年轻不少,一副精明相,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我听着虽觉得烦心,却又不免鼻酸,在电梯里偷偷塞给她三十块钱。我那时工资也就一个月不到两百块。我只知道那时全国到处都是拎着人造革皮包做生意的业务员,却不知道还有个搞美术的被拘押。他就在我出差工作的城市,当时或许我们共处某一条街,他走那边,我走这边……
和高先生一样,我是瞪着惊讶的眼睛看他的《寻找家园》的,而我的智力的不足也在阅读的起落沉浮中一再显现。我的智力无法想象世间还有如此美妙的文字,干净洗练,举重若轻,或风轻月白,或快剑斫阵,含蕴无穷。我的智力无法想象历史的真相竟如此的充满杀机,充满死亡,充满荒诞。
他从所有人停止思想的地方开始思想。那是一个危险的开始,并给他带来几乎是终身厄运。然而,他却偏偏受到另一维度神秘额外的关照,那关照如果不是来自上帝,就只能是来自撒旦。他九死一生,却总能在最后时刻成功脱险。
二十一岁那年,他在远离兰州市区的第十中学,写就了平生第一篇哲学文献《论美》,这篇文章的立论在他一生著述中贯穿始终。那就是自由。美的第一要素,美的原始动因,都是因为自由意志的躁动和呐喊。
先生的专业是画画,对着石膏像做精确复制。这是前苏联的美术教育模式,被我国美术教育奉为圭臬,教育家们动情地认为,苏联人为我们找到了世界上最先进、最有效表达、最有价值的美术教育方法和艺术审美视角。初心反感而终于妥协,高尔泰先生通过照相般摹写物象的训练,成为学校写实绘画的优异生。也可能就是这种扼杀自由绘画精神的训练,使他陷入苦闷和压抑。他这样说“一九五五年,我十九岁,被分配在西北兰州郊区的一个中学里教书,很忙很累,生活单调,不快乐,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由一些既不爱我、也不比我聪明或者善良的人们来摆布。为什么他们有可能摆布我们,而我们没有可能拒绝。久之形成了一种对于权力的憎恨。”作为未曾受过系统美学教育的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他,在没有授课任务的宿舍床头的小纸片上,不可思议地完成了中国美学史上最有影响力的不刊之论。
读其煌煌之言,虽数十载后,犹能感受到先生葱郁勃发的自由精神的无穷张力。如赵勇先生所说:
读高尔泰的书,让你刺激,兴奋,血脉贲张,你会感到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那应该是主观论美学特有的气息。而书中的许多观点和论断都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同时又具有直指人心的效果。比如,当论述到“艺术是自由的创造”的命题时,高尔泰说:“总之举凡一切不是以主体的内在感性动力,而是以客体(受其指令或迎合其趣味的他人)的规定性为依据的‘艺术’都不是艺术。”像这样的话,我觉得李泽厚就说不出来。直到读过《寻找家园》之后,我才意识到,高尔泰的主观论美学固然是理论,但更是作者生命体验的一次倾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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