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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散文(2)

2024-01-19 来源:你乐谷
这样,人们开始要反击了。威胁来自一方,所以,人们便携起手来,共同出击。这看起来有些不公平,可也是酒场上的纵横摔阖,撂倒一个算一个。这时候,人们集中力量,向他开火。这形势多少是有些严峻,可他却抖擞起来。他眼睛里的光,亮闪闪的,眉眼里都是笑。他出了些汗,额发掠了上去,露出端正的前额。他眉棱略高.这使他眼窝有些陷。鼻梁较直,略长的人中之下,是薄削的嘴唇。腮骨窄而少肉,但健全的咬嚼功能使它显得有力。下颏很有形,见棱见角。他的轮廓有些拉丁人的味道,却又不是,而是江浙一带人,乡野的精明的相貌。年轻的时候可能是相当英俊,可现在是老了。但也可能是正相反,年轻时因肌肤丰满,倒是有些呆气和乡气,如今老了,见筋见骨,型就出来了。现在,他的眉棱跳跃了几下,劲头上来了。看来,他是为这个时刻蓄意很久了。是为了忍住笑容,还是笑容本身所致,他的嘴形略有些不平,左边稍高,右边稍低,这使他看上去很有涵养。
他扬了扬眉毛,接受了人们的敬酒。他仰脖干了一杯,便把酒杯递向下一个,请那下一个给他斟酒。可酒瓶子在下一个手里打着颤,老也对不准酒杯。他皱了皱眉毛——这并没有妨碍他保持笑容——他皱了皱眉毛,从那人手里接过酒瓶,自己来斟酒。他是那种有洁癖的人,特别不喜欢邋遢。之后,虽然是接受别人的敬酒,可酒瓶却一直掌握在他手里了。而他决不因此营私舞弊,比如给别人多倒点,给自己少倒点。或者来个移花木,给别人倒的是酒,给自己倒的是白开水。这种不上品的小戏,他是绝不染指。倘若遇到这样的对手,他则哈哈一笑,依然一仰脖,喝干杯中的酒,然后将酒杯轻轻一撂,两只手互相往下抹了抹衣袖,就像要把卷起的衣袖放下似的。这就像是一个散席的信号,之后,便散了。酒喝到这个分上,他的影响力就出来了,成为酒桌上的主宰。关于这个酒杯轻轻一撂的情形,后面还将提到,是事情的关键部分。
好了,他掌握了酒瓶,可是不偏不倚,对每个酒杯都是一条线下去,酒及杯沿下一分,再一条线收住。只是加快了节奏,动作也有些跳跃,像舞蹈似的。但这绝不影响他的准确度,依然滴酒不洒。他站了起来,他的身量也是江浙人的类型:不高大,却精于,有劲道。他替人斟完酒后,就将酒瓶向前有力地一指,带着不可抗拒的意思。对方只得乖乖地喝下去,只是酒洒得满桌都是,有种溃散的感觉。
酒到了这时,就有些像白水了,喝到嘴里没了感觉,而他却依然能喝出滋味。每一口下去,脸上都流露出惬意。他微微地咧了咧嘴角,做出一种怕苦的表情,其实是舒服。他真的是很舒服的,身体舒展开来了,各个关节都松弛而且润滑,这从他略有弹性的动作上可看出。酒精在他体内起着美妙的作用,它使他焕发,昂扬。他眼睛里的笑意几乎就要溢出来了,光也要溢出来了,盈盈的。他脸上本来是少肉的,有些严峻,现在却有了笑靥。他的头发也变黑了,变厚了,发出光泽。他变得年轻了。人们集中火力地进攻他,他就像京剧里大打出手的能手,以一当十。他哈哈地笑着,笑声不高,却很痛快。他变得有些调皮,假装不肯喝了,要逃跑,可人们一着急,他立即转回来,继续喝下去。他还假装不行了,要晕了,瞬间又站直身子,睁开了眼。把人的心弄得痒痒的。他变得这样,活泼泼的,和刚开场时判若两人。
其实,所有人都与开场判若两人,但别人都变糟了,脚步歪斜,口鼻也歪斜,语不成句,歌不成调。而他却变好了,变得有魅力了。酒这奇怪的东西,它总是剥离人的常态,而且将人降到常态以下,惟对他情有独钟,使他升到常态之上,为他增添了异样的光彩。
酒已经喝成了河。就算喝不出酒的滋味,却也停不下来了。这有些像赌博,越赌越难罢手,越赌越结束不了。赢了不行,输了更不行,这就和输赢没有关系了。这就叫瘾。人到了这里,就身不由己了。那些人其实都成了泥,瘫下来了,却还在喝着,这就叫灌了,和味觉无关。心里也知道该收了,可就是收不了。人们早已经无法与他对阵,自己和自己乱喝着,胡乱碰着杯。他呢,也放过了人们,却还是站在那里,手里也还握着酒瓶。他自己自己斟了酒,喝下;再斟一杯,也喝下;然后是第三杯。三杯过后,他哈哈一笑,将酒杯轻轻一撂,两只手互相抹了抹衣袖,走了。即便是处在极度混乱中的酒场,此时也不由得静了一静。然后就有人扯着嗓子怪叫了一声。意思是,抓住他,别让他跑!可都知道只是徒然,他去意已坚,谁也左右不了他。停了一时,便也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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