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塑像(2)
2024-01-19 来源:你乐谷
地上的事,各科室主任,厂长等一哨人马,关系都搞得利利落落风生水起。一个轧钢厂要木匠作甚?无非是修个窗户门,钉个桌椅板凳,但他能发挥到极致,领导们家里缺个菜板,小板凳,上几块玻璃,修补木地板,都是他主要的工作,深得赏识。地下的事会给人看手相,算卦,谁家有中邪了的人,他亲自去,买一瓶烧酒即可摆平。因为在生活的世界里,不可解释的事情,远多于已知的。多疑的人重鬼谋,这就导致了有些人宁可相信迷信,相信卦象筮辞。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话说得尽量含糊,多歧义而莫名其妙,这东西很容易在事后自圆其说。柱子媳妇吵架第二天看露天电影回来,像踩着棉花飘进屋,两眼直勾勾发呆,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呼喊闹到半夜仍不停息。愚昧是通用的,于是请来德高望重的江木匠镇邪,进门首先掌灯,贴个黄符,字在里面,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玩意。板凳上放半碗水,水中立一根筷子,嘴里念着水里转着。
以下省略若干字,指着门后“影子人”,一声去!最后筷子终于在半碗水中站立不动,柱子媳妇哭闹戛然而止,一头栽在炕上睡去,哥几个大惊失色。
次日清晨柱子急匆匆地到我家敲门,说凌晨一眼没看住他媳妇带个绳子跑了,不知去向。哥们几个赶紧分头去找,有的去了派出所报了案。下午还是民警给送回来的,跑到十几里沼潭火车站树林里,当然丈夫被民警训斥一顿。
几天后我偶见着柱子媳妇,问她你说句实话,真的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东西?她笑着说,哪个混蛋敢跟我较劲,我就吓他一次,这种终极解释,实着让我大愕!
迷信,有传统中的反智特性,对我们浸淫之深,已到了令人不自知的程度。事实和逻辑,这两种我们以为最强大的力量,都不足以动摇人们所信奉的,恰恰是要忽视事实和逻辑。这就道出我们时常宁可迷信而不追寻事实的本身。我们读《堂·吉诃德》时,坚信骑士小说里那个世界更加真实,如果他遇到的事情,和小说里的形容不符,宁可不相信眼睛。堂吉诃德是小说的读者,但他本人也是小说中的角色,而我们又是《堂·吉诃德》的读者,假如有人把这些全部混为一谈,那一定会混乱。在我接触的人里,读《红楼梦》的情绪要比读其他作品好很多。有太多的人认为是史书,甚至超越了想象。如果一个人在阅读时的体会,如《春江花月夜》那样心情激荡,“意象欲生,造化已奇。水流花开,清露未晞。要路愈远,幽行为迟。语不欲犯,思不欲痴。犹春于绿,明月雪时”。他对这个世界有着美好的憧憬,他总是会善待身边所有的人和这个世界。
它可以不是伟大的作品,重要的是童心和戏谑——恰恰是我们最缺的东西。类似于你一生中可以读三遍的书,第一遍在童年读,可以让你想像得眼睛发亮,或偷偷地笑;第三遍是在老年读,边读边回忆童年,不自知地有了些笑容;至于第二遍,在中年读,是读不出什么趣味的,但也非无意义,因为可以让我们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有多么乏味。
也有些人不这么认为。《史记》只记录了一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便揣测孔子是父母“野合”而生。“野合”之义,在汉代从郑注到纬书都没异议,后代人心里有鬼,忽然以为不雅了。
社会上有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叫“某某文化”。那时认得字,就是有文化,有些干部常说的“那个妇女没文化”,是在说她文盲,今天的门槛高了,干部再说这句话,不再是说她不识字,而是指她觉悟低,不理解发展观,领导想什么都不知道,连拆个房子也舍不得。现在大家都知道文化是好东西,炮制出茶文化,酒文化,水文化,卧文化,跪文化,饮食文化,厕所文化,打灯谜文化,踢毽子文化,你能想到的,别人早已想到了。你也要,我也要,与其打破头,不如学猪八戒,大家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