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芃芃其麦(2)

2024-01-18 来源:你乐谷
那辆车最风光的时候当然是拉麦。甫一亮相,便与一头牛和一片无边的麦子联系在一起。
那牛真是好牛,但站在无际的麦地也有点慌神,它不相信这些麦子能靠它和一架车能对付的了。第一次差点连牛带车翻进一片凹地,多亏车子结实,愣是没摔散架,真是一架好车。
短暂磨合之后,牛车渐入佳境,那牛轻车熟路,责无旁贷,开始奋蹄载麦。于是,那时拉麦的坡路上常有一头壮牛与一座“麦山”在移动,那牛已然体型彪悍,与那“山”的体积仍然悬殊,令人叹为观止,惊为天物。那牛就是我家的牛,那“山”就是我和我爸借助挑页、撇纼一起装起来的。挑页,拉麦大车前后用于增加装载量的木架,类于木梯,有自然弯度;撇纼(zhen),《说文》指“牛繫也”,约三丈,长度适绑缚固定,晋西南农家仅次于井绳的长绳。一牛、一车、前后挑页、几根撇纼,这样的阵容,可以挑战想象力的极限,或者本身就是极限。
麦个子装车并不算是轻松活计,我爸在车上,我在车下。一个麦个子少分量不轻,用二齿拡叉叉起来举过头顶,嗖地让车上的人接住,力量还要用巧劲儿。缚好的麦个子,沉甸甸的,躺了一地,像将要纳入帐下的战利品。少年时代,玩性也大,特别喜欢手持铁叉叉麦的范儿,左一个右一个,有单枪匹马独闯敌营的感觉,比少年闰土在月光下的西瓜地叉猹风光多了。《说岳全传》中有宋将高宠大败金兀主,乘胜追击中,金国元帅哈铁龙滚下铁滑车阻拦,他一人用枪一连挑翻十一辆滑车……往车上叉麦时,那时我常有幻觉自己就是挑滑车的大将高宠,只是最后没有被铁滑车一样的麦个子压垮、放倒、碾压。
 
装车之后,牛在拉车,人可以借机押一车麦子回去一趟喘口气,当作一种劳作中福利。一路上,两旁是连绵的待割的麦子,坐在那座“麦山”顶上的少年,得意得像丰收的农民。一车麦子,一路摇晃着身子于捆缚之下窃窃私语,亲热得像一家人,它们即将抵达最后的圆满,一股热烈的气氛在车上弥漫开来……是的,是热的,相拥而成的热。“百度”有人留帖:拉一车麦子装在车里会发热吗?有人给了莫须有的答案:不清楚,看气温吧。喀,他们真可怜,竟然没有机会押送一车麦子,所以永远无法体验一车刚收割麦子之间温暖,很热,很暖,也很爽阔。《诗经》中有“我行其野,芃芃其麦”句,有人译为“田野的麦子繁盛茂密,我在其中慢慢穿行”,释义并没有错,但忽略了作者乘坐的车子。也许,只有坐在缓行的车上,极目望向生长的麦子,才有坐观沃野“芃芃其麦”的感觉。那首诗的名字正是《载驰》啊,作者是我们黄河中下游产麦区生养出来的美女许穆夫人呀,她懂麦子。
记得那时语文考试还有一道改错题,修改病句“所有的人都忙着弯腰割麦,只有几个人在往车上装捆好的麦子”,病因是“前后矛盾”。我始终觉得没毛病,没错,就是所有的人都要弯腰割麦,所有的人都逃不过一边腰疼一边还坚持刈麦的宿命,所有人……只有我借拉麦之名,可以忙中偷闲,持叉少年面对一地麦个子的挑衅,英雄一般,挑它们如挑滑车。然后,赶着一座“麦山”,我行其野,芃芃其麦。然后,期待来年,肥足墒饱,麦子青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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