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芃芃其麦

2024-01-19 来源:你乐谷
粮食列传之小麦————
作为产麦的晋西南,给了我太多关于麦子的素材。
作为参加过多年夏收的晋西南人,我写过很多关于麦收的篇章。近年,几乎每至麦收时节都会以文相随,以个人的方式来纪念和迎接一个早已远我而去的特定日子,经年不辍,如麦守时。
许多人,包括我自己,记下了太多与之有关的劳作之苦,似乎这才是晋西南人麦收的全部底色,并不准确。土地是有情感的,她在赐于的同时也用力给了人们忠告,只是不同的命运长出了刻骨的嫌隙和恩典,长出了逃离和驻守。如麦子的种类,小麦大麦燕麦莜麦荞麦黑麦,晋西南的强项是冬小麦,一个命硬的角色。一棵冬麦,在晋西南,从播种日起就注定了命运多舛,舔血舐汗,经冬履夏,在最干旱的时候开始灌浆饱满,在最暴烈的时节籽粒成熟,尤其在我们那片靠天吃饭的旱塬,几乎掌控不了它的丰欠,人们唯一能掌控的是自己如苦力一般的劳作,如献祭一般的投入,如呼吸和心跳,只还要活着,就义无旁顾。许多有此经历者,都有难以磨去的记忆,龙口夺食、血战三夏,汉子脱皮、绣女下楼……也许,这是回报和打动一粒麦子时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多年,没有人置身度外。
好在麦子的回馈是丰厚的,它塑造了晋西南人的生活和秉赋,无处不在,无事不从,无人不是。要了解他们,在运城那块地方,吃一碗面、掰一块馍、啃一张饼,也许就懂了。

芃芃其麦


刈麦,晋西南土语俗称鏺麦(po mia),其役之苦,不再备述。之后的规定动作还有碾麦、扇麦、扬麦、晒麦……,在我们峨嵋岭边缘的坡地之间,还有一项不能忽视的任务与麦有关,就是拉麦。从麦子割倒到颗粒归仓中间的那段拉麦经历,算是记忆里最轻松的内容。许多年,这一段蹒跚而过,被我一再忽略,像一个过度,车轮滚滚,载浮载沉。
吾乡,地幅大且起伏多,最近的和最远的麦地与麦场之间,隔着数里远的坡地,把它们一个一个弄到碾麦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比起其他环节,尤其是炎炎夏日之下的弯腰刈割,拉麦委实轻松了不少。我喜欢这个无需躬身垄亩的片段,仿佛那是忙碌中的一个插曲,有悠扬的旋律回荡在麦草之上。
家里人手少,割一阵子麦后,再匀出一个人来缚麦,我就可以解放出来拧麦靿(yao)子。我爸总是习惯咬着牙,踩在麦捆上使劲,好像不用靿子把它们五花大绑成结实的麦个子,那些带着麦粒子的麦棵子就会四散跑开一样。这样的结果常常是,每个麦个子都捆扎得足够结实、吃足份量,一个成年人一头挑一截麦个子像挑一担水。若是赶辰刈割的都是湿麦,麦个子的重量会更大,死猪一样提不起来。
最初的拉麦,完全凭人力靠两轱辘的“拉拉车”装载,拉出麦地之前车轮陷进虚土,任人奋力跋涉,须臾之间,疲惫不堪。及至坡路,倒是下坡,然车载过重,刹车又成问题。“拉拉车”即平车,一种简易人力运输工具,除了一对车轮、一挂木制车厢、一对拉车的车辕杆外别无它物,既无动力系统亦无制动装置。平车负重下坡,一应安危一任拉车人掌握,技巧是车辕上提靠车尾子磨地制动,碰到车重坡陡情况,几乎演变为一场连人带车速降的极限运动。烂把式稍有不慎不是车翻人伤,就是辕杆戳到对面土堰,惊险刺激不逊于沙场奔袭。
 
我爸是农村里的理想主义者。为了解决运输问题,他很早就请匠人精心制作心仪的大车。先是木匠霸槽眯眼忙了好一阵子,接着西街歪嘴铁匠又架起炉子叮叮当当敲打了好些天,硬是把一辆木制铁包的大车打造成了身披铠甲的勇士,且安装了车撑子和可以脚踩的刹车系统。为什么是大车而不是马车?那车更多时候驾辕的是一头壮硕的犍牛,驾骡子驾驴的时候也有,很少驾一匹马,马的力气爬不了我们的坡地,它们更适合在平安平地上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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