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预知能力

“如果我有预知能力……”
中午做饭时突然想到这句话。
现在说这些，仿佛有奢求时光倒流的意思。就算是吧，假若时光可以倒流，说不定也是幸事。
如果我有预知能力，首先想到的是几个亲人的最后一别。

那年夏天从威海开车回家，村子修路，又加上下雨。车子无法在泥泞淹没的路上行驶，纠结半天，我去一里外的小姨家落脚。娘和老爸步行到小姨家跟我会合。爷爷年迈，没能过去。我让父母把给爷爷的礼物带回。心想下次回家，路修好了便能见到。
两个月以后，爷爷走了。因为恐惧一条泥泞的乡路，我在奔波三百多公里的长途后止步于村外。总以为还有数不尽的未来可以相见，终是在遗憾和愧疚中没能再见。
如果我有预知能力，我一定会把车放在村外，哪怕是脏了鞋子，哪怕是打个赤脚，我也会回家看看爷爷。亲手把礼物放到他的炕上，陪他坐坐。大声在他半聋的耳朵边说说话。临走，再摸摸他络腮胡子的脸。
如果我有预知能力，我会在那个冬天留在老家，陪陪父亲。
四年前的今天，父亲还健在。他刚陪娘住院回家，从院子里拔出蔓菁，择去毛毛，挑长相俊美的给我腌好。他在家打扫二十多天没有打理的院子。天冷了，他买好跟娘过冬的煤。足够多的煤，四年后还没有烧完的煤。他生起炉子，让虚弱的娘在炕头暖和。家里炉火旺旺，暖意融融。他养的蟹爪兰因为缺水开得晚，他回家几天的照料，花儿就开了。漂亮的玫红色，很多盆。摆满每个房间的窗台。他跟娘看着日历，算着我离开家的时间和将要回来的时间。
蔓菁腌好了，老爸试试咸淡合适。他用塑料袋仔细包装。害怕漏水，包裹了好几层。他骑车送到三公里以外的镇上，找到我跟他宣传又快又靠谱的“顺丰”。他认真写下我北京的地址电话，写下我的名字。然后他骑车回家，打电话告诉我蔓菁发走了。因为不太咸，收到后要放冰箱冷藏。电话里还不忘加一句“蔓菁就黏粥特别对味！”老家叫玉米面粥叫“黏粥”。而老家的发音叫“黏zhu”。老爸说的时候，一定是面带笑容。这笑容从他声音里我能听出。
蔓菁收到后，我里三层外三层打开，满满一大盆。那两天每顿饭都吃，有时直接抓一根就吃，有时切成段加点味极鲜酱油拌着吃。就在我吃到蔓菁的第三天老爸突然就走了。没留下一句话，一声嘱咐。他离开的那天距离我上次回家21天。
21天前，老爸早晨打电话说娘病了，他俩在峡山医院。峡山医院是山东老家十公里以外的医院。我那天正好在荣成。因我从北京过去荣成，没有开车。接到老爸电话我租车赶回。四个小时的路程，到达已是中午。陪老爸吃过午饭，他一听我租车回的，又一问每天的租金。饭后马上赶我回去。说医院有他，娘的身体也没有大碍。在他再三命令下我开车回去。老爸送我出病房，又送我出医院门口。路上他说你们能回来就很好，他的身体很好，照顾老娘没有问题。他摘下头上的帽子，说这是老张给他的帽子。虽然自己有很多帽子，但还是戴老张给的。并且用了一个很恰当的词“睹物思人”。如今，每每看到这个词我都会心酸，都会想到四年前的那天，医院旁边的小路上，老爸说的话和当时的神情。
如果我有预知能力，那天我会留下来陪他。我不会听他的劝阻，我宁愿不顺他的心。什么汽车一天的租金，什么耽误我的事情。我不在乎那些抓不住的东西。我会留在医院，陪父亲一起。然后，陪他回家，陪他拔蔓菁。我会不让他大冷天出门，甚至不让他离开我们。
我在父亲离开的三年里，无数个与他有关的日子伤心欲绝。我流了很多眼泪，不敢提与他相关的事。在父母那边，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陪父亲最后一次。三年里，我在对面而来的人群中搜寻与父亲相似的面容。幻想着那个提菜的是他、推车的是他、接打电话的是他、跟人聊天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