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美好

她养了一群猪。饲料，米糠，庄稼，她一天到晚马不停蹄地往返于菜地和家里，以及离家五十米处的猪圈。勤劳沉默的乡村妇女。瘦而结实。动作敏捷。最高兴的事，就是累了一天之后，一家人围坐着吃饭。她看着我吃，也看着他吃。脸上溢满幸福。她每天都生活得忙碌而充实。
他走村串寨地做小工。有时一去就是两个多月。其间，他会偶尔回来看一下，看看家里缺什么。如果太忙，也会捎话和生活用品让别人带回来。是这样勤劳持家的男子。他不在家的日子，她更忙。养殖种地。风风雨雨都挑在自己的肩膀上。但她希望他外出。因为可以挣到一些钱。
她说，我长得像他。是的，我有着和他一样的轮廓。眼睛，神情，甚至头发都极其相像。我依稀懂事的时候，她和他都非常年轻。她是我的母亲。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们的长子。
他有一次对我说，我快五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时间是在寒冷的冬天。他和她都守在医院，寸步不离我的病床。我一直卧在床上睡了五天。她非常害怕，着急。第五天傍晚，我睁开眼睛，开始啼哭。他说，那一刻，她说了一句话：这孩子命数多变。为此，她常常在家里烧香拜佛，祈求上苍保佑我。可我并不能想象她的担心。因为我直到现都没有结婚生子。我还没有自己的小孩，所以我真的无法真正体会她的心情。
他有一次劳累过度，累得倒下，卧床不起。很少说话的他，脾气突然间变得暴躁。那时年少的我并不了解到他的痛苦。一天到晚只知道和邻居家的小朋友吵闹。他开始不停咳嗽，而且越来越厉害。从他卧床不起的时候开始，她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除了叫来乡卫生院的医生，那些村里有名气的土郎中她也都有请教过。稍有空闲就许愿祈祷。那段时日，家里的神龛前香火特别旺盛。我在他重病期间看过她流泪。那是她在烧香的时候。
半个多月过去了，他的病开始好转。但还得卧床静养。这时候的她话又开始多了起来。这让我想起，他躺在床上最痛苦难耐的期间，她一脸沉重地叫我不要贪玩，要我多去床边陪他说话。但是，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我经常看到他和她吵架。有一次甚至说到了离婚的份上。但一直到现在，他和她都是相依相伴。他像一棵树，伟岸，强悍。顶天立地。她也是一棵树，伫立在他身边。他是离不开她了。她也一样。
上小学五年级时候的我，已是一个顽劣的小孩。桀傲，自闭。那时我想要什么东西就非要不可。常常为此和他发生对抗，甚至怨怼。他的脾气也是暴烈的。会动手打我，而且下手不轻。每每此时，她会问清楚我是什么原因。如果我无理取闹，她并不会完全地站在我这一边。她只是在事情过去之后会责怪他，说，你怎么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那时候我很埋怨他。在学校举行的智力比赛中获了奖，奖状拿回家就撕成两半，丢在放杂物的房间里。被他隔天看到。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之后，他伤心地唉声叹气。但他又是要面子的。从不向我道歉。所以，一直到现在，父子间那种亲热的动作和神情，很少在我们身上表现出来。只是记得，当时是他吩咐她用透明胶把撕成两半的奖状粘好，然后细心地贴在墙上。
那一年，我十三岁左右吧。
遇到世道不好，物价下跌，旱涝灾害的年头。家里是非常的艰难。我经常在夜里回忆这样一幅情景：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收拾行李。又将要去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谋生。她很早地就起来为我准备早餐。他给我准备了一袋子方便携带的食物。让我在路途中吃。还说让我多带上一点，拿到单位去分给朋友和同事。
每一次在异乡有个头痛脑热什么的，我也惆怅。每天面对滚滚人流，但就是举目无亲。连一个可以问候的人都没有。于是，总会想起她和他。我知道，假如他生病，哪怕只是着凉。她都会郑重地要求他休息，看病。反之她生病，他也是一样的着急。我在轻微的感冒中打电话回家，她和他只听声音就知道我在发烧。他们除了让我请假看医生之外，总还会说许多话。意思是尽可能快地找个伴。一个人的生活肯定是有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