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凤凰

今年年休选在八月底，这时学生们的暑期生活已见底，而长长夏日的酷烈也见了底。在迷迷蒙蒙的雨雾中翻山越岭，变幻的天色，起伏的山峦，一如我们即将到达的湘西凰凰，在云遮雾罩中充满了神秘感。到了，到了，当一排密集悬空的吊脚楼赫然出现眼前时，我内心的激动亦如作家苏北在《沈从文故居》中一般:沈先生，我来看你了。

“一个好事人，若从二百年前某种较旧的地图去寻找，当可在黔北、川东、湘西一级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了一个名为‘镇筸’的小点……”这就是凤凰，因为沈从文而分外美丽的地方，因为《边城》而名扬天下的地方。在《我所生长的地方》中，20岁的沈从文说那是个“用粗糙而坚实巨大势头切成的圆城作为中心”的故乡，是个“可以安顿外乡人行李最可靠也最舒服的地方”，“兵卒纯善如平民，与人物侮无扰。农民勇敢而安分，且莫不敬神守法。……一切事保持一种淳朴习惯，遵从古礼。”这里，“倚山而筑，环以石墙，濒临沱江，群山环抱，河溪萦回，关隘雄奇”。河缘城而流淌，山绕城而挺拔，山水城交互相融。时光如水流悠悠荡荡，记忆似古城绵绵长长，沈先生在这里度过他苦难而悠然的少年时光，又用如椽之笔写下人生的大书，”二十岁以前生活在沅水边的土地上，二十岁以后生活在对这片土地的印象里”，到最后又如愿长眠于此一一”一个战士不能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故乡的山水滋养了他的不凡人生，而他用一生未曾稍减的爱恋回报了故乡的温存。
 
少年的沈从文不爱上学堂，不爱读那些弄虚作伪千篇一律用文字写成的小书，却爱读那本色香具备内容充实用人事写成的大书。 “我很满意那个街上，一上街触目都十分新奇。 我最喜欢的是河街， 那里使人惊心动魂的有无数小铺子，卖船缆，硬木琢成的活车， 小鱼篓， 小刀，火镰，烟嘴，满地都是有趣味的物件。我每次总去蹲在那里看一个半天，同个绅士守着古董旁边一边恋恋不舍。”在不谙世事的少年眼中，一切都那样鲜活有趣，有滋有味：街市、船夫、兵卒、操练……甚至捉人、刑罚、杀人。“晚上过堂时，常常看到他们用木棒打犯人脚下的螺丝骨，这刑罚是垫在一块方铁上执行的，二十下左右就可把一只脚的骨髓敲出，又用香火熏鼻子，用香火烧胸协。又用铁棍上；‘地绷’，啵的一声把脚扳断，第二天上午就拖了这人出去砍掉。”
 
吃粗粝的饭，过简陋的日子，然而生机勃勃，极有朝气，这就是凤凰旧时代的生活状态。而今，兵戎战火消失了，大王土匪不见了，但沱江依旧，古城依旧，虹桥依旧，这里成了旅游胜地，朝气与活力越加浓厚。烟雨朦胧的青山绿水，古色古香的青瓦木楼，纵横交错的青石板路，曲径通幽的深街长巷……你仿佛在一幅绝美的风景长卷中闲游，沱江跳岩、田家祠堂、熊希龄故居、虹桥、风雨楼……每一处都值得去寻访。清晨，当你伫立江边看水草招摇，看吊脚楼映在水中的倒影，看竹筏轻盈而过，会想起那个皮肤黑黑的、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的翠翠，那触目的青山绿水，既滋养她且教育她，天真活泼如一只小兽。夜幕降临时，水色天光霓虹闪烁，江边饮酒临风而歌，喧嚣而嘈杂，是翠翠当年无法想像的另类热闹。如今的古城千城一面，访古寻幽的去处少了，成了商业味浓郁的重灾区，凤凰也未能免俗，满街满巷兜售着各种雷同的廉价商品，此外最多的便是忙着到处摄影打卡的盛装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