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的孤儿

昨夜竟梦到了四舅——母亲的堂弟。四舅终身未娶，在那一个极度贫困的年代，许多兄弟们多的农村男青年找不到老婆几乎是他们人生的宿命。
记忆中的四舅耿介而执拗，说话的时候常常瞪起不大的眼睛，语气生硬，经常呛得人哑口无言。我的舅舅后来对我说，四舅的性格是他不受人待见的重要原因。我认为是。

对四舅的感念是因为我的父亲。2003年，在母亲走后的第七个年头，性格内向的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尽管对于他的年龄而言有些过早。二十岁出头的我对许多事情的处理毫无章法，我是乱了阵脚的。那时候我的人生是昏暗而没有生机的，在远离老家的单位工作时常常首尾难顾、心烦意乱——那时候我对孟夫子“天降大任”的教诲嗤之以鼻。
有次回家，四舅竟然坐在床边陪着父亲，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袋，时而用力吸一口烟，对我说你就安心上班吧，我可以照顾姐夫。我顿时鼻子酸楚。
父亲走后的好几年村庄里都不知道了四舅的音信，我每次回家打听我的舅舅，老人家也说不知。再后来，四舅终于不知道从哪里云游回家了，再次见到他时，他与几年前的模样已然迥然两人——衣服已经与季节严重违和，目光呆滞，脸看来已经好久没有洗了。我上前握住他的手，哽咽难言，问他这几年去了哪里，他迟钝木讷的表情没能给我答案。我从衣兜里掏出二十元钱强塞进他紧握着的手里，他嘴里嘟哝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拒绝着，我说舅你就买些酒喝吧。
 
与妻结婚后的好几年生活过得异常艰辛，四舅的消息也时有时无。后来得知了消息，是四舅的死讯——他独自一人住在村庄北面山上的机井屋里，酷暑天里死于疾病与饥饿，他的家人草草安葬了他。
我想象不出他弥留之际对这个世界有着怎样的看法，是留恋？是怨怼？抑或，是仇恨？
我不知道有多少如四舅蝼蚁般存在的生命，但我感到了深深的悲伤与凄凉。我无力改变什么，哪怕是一个曾经有恩于我的人。底层的苦难每每让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们是我的乡亲父老,是一个个值得珍惜的生命。四舅就这样走完了他了然无趣的人生，也许，他是被父母错误地带到这个时空的孤儿。
四舅，愿你能够生活在一个美好的天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