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光么

楼下的唢呐声僵持了整个下午和傍晚。冬天提前到来，又一个人离去了。葬礼的主持人声音洪亮，即使这是麦克风加持的结果，但他的声音还是响彻在每一丝冷空气里：丧响一颂保平安，丧子送行表心情……点火……
亲戚入奠，唢呐声响。这是属于我们家乡的葬礼。从前，这声音曾经回响在无数个乡村的夜晚，从农村搬迁来城市居住的人们，也把这一习俗迁移了过来。那个此刻躺在灵堂里一生默默无闻的人，在接受无数人的祭奠，三拜九叩，这一生，只有这一次。
我的房间靠近窗边，清冷的下午，我在唢呐声中沉沉睡去，又在唢呐声中醒来。世界的声音清晰可闻。几个别家的孩子，学着喊：点火，点火！
我想，我是真的回来了。
很久很久的想法，突然的决定，回来之前的忐忑，回来之后的崩溃和迷茫，以及未来的不确定。
那时我告诉自己，也许，我回来，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我要告别她，然后成为一个真正的自己。
我会解决所有问题，我会劝退无数个消极的自己，我会和过去的所有和解。我会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
但此时此刻，我和过去的自己重逢了。我重新看见她的怯懦，却没有了她的勇气。

曾经的我，是一个发过光的人。连续几次年级第一，考试总是坐在第一考场的前几个位置，是我那些年唯一值得提起的事情。一次的考试排名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它最大的价值只在于，在未来我无数次想要跌落深渊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你曾经是一个见过光亮的人，你是一个发过光的人。
十几岁是自负又自卑的，胖乎乎的，买衣服总是不敢照镜子，班级的饮用水常常是我去搬，从不知道撒娇女孩最好命，现在知道了也不会用。
喜欢多管闲事，妄想改变世界。听说一个老师弄权，私自调整了助学金的名额。不是我的老师，没有影响到我的助学金，听讲了，很气愤，晚自习跑到连廊上边吹冷风边哭，发誓以后一定要改变这些现状。那时嫉恶如仇，然后学了新闻，谈了两年理想，突然遇见现实。
开始逃避谈论这些问题，世界怎样就怎样，我只能做好我自己。
然后慢慢发现，我不仅成为不了一个厉害的人，连成为一个平凡的人都变成难事。最终，我只能碌碌无为，沦为平庸。
接受自己平庸这件事，也许需要很多年。因为当年，我曾经多么笃定，我能够改变世界。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一个人。
那时候，只要努力，就会获得好的成绩。即使毒舌，也还有真心朋友。看不到未来，但仍然相信未来。
 
后来，我也努力，但结果只是勉强说得过去。我见过更多努力的人，他们让我的努力看起来不值得一提。我还是会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但已经很难成为朋友。曾经的朋友渐行渐远，有些因为距离，有些因为时间。
我思考我和Z的关系，最终得出一条能够说服自己也足够客观的结论。我们太像了，因为我们都是需要别人治愈的人。我们各自行走的那么多年，各自遇到了喜欢待在一起玩的人。于是我们能给彼此的快乐变得有限而匮乏。也许是因为，长大以后的我们不再那么坚强，我们的生活中，不再需要那么多真实的气氛所带来的攻击和伤害，我们只要适可而止的客套带来的体面、快乐和充实。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在这么长的时间中，我们都变了。我们用现在的方式对待别人，拿过去的自己对待彼此。时空割裂，足够让彼此心生罅隙。
或者最本质的原因，是曾经的我们吵架一定想争个输赢。而现在的我们却会说，算了吧，闭嘴吧。到此为止吧。
因为那时的我们是孩子。现在我们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