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当时曾经少年。

某天一个朋友吐槽，说起她给别人做媒的事。
两个当事人都是中年，一鳏一寡，女的是朋友的闺蜜，今年五十出头，事业单位，有房有车；男的比她大五岁，自己经营企业，人品正直性格爽朗。
按中年再婚的“市场行情”，这俩人的各方面条件可说是旗鼓相当，非常匹配。朋友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正合天意的好事，欣欣然就等着喝喜酒了。
然而一晃个把月过去，女的却向男的提出了分手。男方不解，托媒人相问，朋友便急吼吼地打电话向闺蜜询问究竟。
闺蜜吭吭哧哧半天，末了跟朋友撂了这么一句：“他连我老公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越看越油腻。”
朋友吐槽道：“人到中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无论男人女人，谁的脸上没有沧桑，谁还能一辈子是少年？我认识她以前的老公，也没见多潇洒，要活到现在不一样也油腻，你说那日子就不过了吗？”
可是，如果她老公还在的话，即使也变成油腻老头，那也是两人一起慢慢变老的。岁月的痕迹一点点覆上彼此的眉头额角，就算尘埃满面，他们也依然能够从中寻到往昔的对方和自己。
而面对一个从未参与过对方人生的陌生男人，她眼里看到的只有油腻的皮囊。
不由想起一对夫妻，女的是我妈住院时同病房的病友，她的丈夫和儿女轮流陪护她。
每逢她丈夫在的时候，她似乎就变得特别娇气，不是这疼就是那难受，说起话来嗲声嗲气。
一个五十多岁的正经老阿姨撒起娇来居然一点也不输年轻人。
而她丈夫，即便用平常眼光来看，也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男人，甚至有几分邋遢——身材高大粗壮却不挺拔，驼背塌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张胖脸和乱糟糟的头发胡子油腻地搅在一起，张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是这个女人无所顾忌的撒娇对象。
闲聊时，听她讲他们是自由恋爱，男的曾是卡车司机，女的是农村姑娘，结婚后他把她带到城里，开了个服装店面，养大了一儿一女。
女人讲起时语调轻快而骄傲，外人眼中的邋遢汉子，在她眼里或许还是当年“银鞍白马”的拉风少年，而她也还是那个“和羞嗅青梅”的乡间女孩。
网上有个很火的提问——如果有来生，你还会嫁给他吗？对于这样一个永无可能的假设，很多人吐槽回应，痛述与伴侣之间的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连我这个婚龄二十几年的人也不由暗暗自问，如果知道自己永远也改不掉他那些婚后才显现出来的鸡零狗碎的小毛病，还会嫁吗？
可是，自己也并非完美无缺，那些胆怯脆弱疏懒消极的时刻也一直被他见证，他是否有过嫌弃？
在没有被投入婚姻的磨盘之前，谁不觉得自己是颗浑然天成的璞玉，经历岁月无数遍磨砺之后，碎成渣的出局，剩下的大多发现彼此不过变成两颗平平无奇的圆溜溜的石头。
所以，就这样彼此厌弃又彼此呵护着，彼此修正又彼此成全着，互为软肋和铠甲，能携手平安到老也是一种福分。
可是人生之路漫长，谁知道会在哪里出现岔路口？突然出现的变故，会把辛苦呵护的安然一夜击碎……假如有来生，假如已知一切必然发生，那么，还会一腔孤勇义无反顾吗？
当这样追问的时候，我恍觉自己又重新站立在二十四岁的路口，脑海中闪现的都是最初遇见他的样子。
我们是相亲认识。第一次见他那晚停电，在媒人家昏黄的烛光里，我们聊了很久。他侧脸一笑，憨憨地问我：“我对你印象很好，你觉得我还行吧？”那模样好笑又熟悉。
第一次坐他的自行车是街头偶遇。九十年代公交稀少，从老家回来的我正在寒风中犯愁如何回家，远远看见他一脸惊喜地向我疾驰而来，风吹起他的额发。
那年冬天的雪下的很大，我们踏雪而行。怕滑倒，他第一次牵起我的手。羞涩又有点浪漫的时刻，他竟然傻乎乎的问我工资多少。我如实告知，他兴奋地说：“比我还多，以后我们可以花一个人的存一个人的。”一双小眼睛在路灯下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