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火车·奶奶

我的故乡在山西北部的一个小盆地里，从村里向西望是缓缓的坡地和一道山，往东望是一片平原平原过去也是山。小时候的时光总是那么缓慢，每当日头落下西边的山，我总是问奶奶：山的那边有什么？
奶奶说：山的那边也是跟我们一样的人家。

长大了，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向北。火车上承载了很多的生离别，也承载了许多对欢聚的憧憬和快乐。深夜，列车经停处总会看见一幢幢楼房，惨白的灯光点亮一个个房间。每盏灯下会有跟我们一样的人们吧？在过着自己日子经历着各自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每一盏灯都承载着亲人的思念、幸福和痛苦。在亲人眼里同样的灯却有着不一样的温暖。给晚归的行人留一盏灯吧，灯光里寄托着温暖有牵挂还有希望。你窗前的灯光温暖，而我的亦是。
小时候经历了太多的分别，觉得骨肉分离很苦，殊不知人生最终是一场场的别离。隔开人与人的不仅仅是山与海，还有是与非、生和死，人生实苦。
回家总是快乐的，家里有最真诚的笑脸、最热情的问候、最可口的美食、最眷恋的美景。
奶奶最喜欢儿孙绕膝，听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奶奶最是快乐幸福。这也是所有老人家的愿望吧？可对于很多人这是一种奢望，从没想过家人聚的最全的一次是奶奶的葬礼。最近总是梦见奶奶的葬礼，火红的花开得正艳，而我总是从梦中哭醒。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从此能回去的地方少了一个。
一天又做梦回到故乡，邻居家门口一个不认识的老奶奶问我：“想那奶奶来么？”
“我经常做梦梦到她。”
梦里拄着拐的十爷爷说：“她腿疼的厉害，这下终于不用受罪了。”
梦里的我深以为然。
故乡日渐荒芜的村庄、杂草丛生的荒园，再无从相见的亲人，突然醒来的我心脏似乎被什么击穿。
人家都是四岁开始记事，我却记得我很小时候的很多事。
大概两岁多，我妈抱着我站着奶奶屋里，二叔端个碗、三叔端个碗，一扭头，二叔喂一口，再一扭头三叔喂一口，再不吃饭，两个叔叔就学鸟叫学鸡叫学狗叫……
爷爷切西瓜，一刀下去，然后让三叔取勺子来，三叔飞快地取来铜勺发给我。然后全家人笑呵呵地围观我用勺子把中间那块最甜的西瓜吃完，爷爷再切西瓜给大家吃。
姑姑比我大七岁，学校组织拉电线翻山越岭走了很远的路只发了一碗饼干，当时饼干稀罕，姑姑硬是饿了一顿，把饼干带回家给我吃。
我爱吃豆角里的豆子，在家里锅底的豆子都是我的，每个人碗底的豆子也都是我的。前几天出去吃饭一道焖豆角让我湿了眼眶。
山西农村过年要贴年画剪窗花，每年过年家里的年画都是我选的，窗花都是我瞎剪的，奶奶总是自豪的跟来拜年的亲友介绍我的作品：这是俺孙闺女绞的窗花，这是花瓶、那是鲜花……临了总会加一句“这孩子心里有觉彩了”。我在旁边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得意，以至于很多年我都误以为自己心灵手巧。
每年除夕奶奶会把红色蓝色的棉线编成“锁”供在家里所有神面前许愿替我祈福初一早上再请下来戴在我脖子上。奶奶一趟趟捧着灯盏、贡品、我的“线锁”虔诚的去祭拜她心里的天地爷、马王爷、灶王爷、土地爷……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人健康、还有她的孙女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古老的节日因为奶奶的仪式感显得格外隆重。
山西人春节的饺子是初一早上吃，每到这一天奶奶煮饺子时我就抱着碗蹲在炕头，等奶奶给我捞“饺子”，然后在全家人热切地期盼中吃出硬币收获全家人夸张且热情洋溢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