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父亲敬个军礼(3)

1958年国庆前夕，父亲第一次从武汉东湖单位回老家探亲。年迈的奶奶至父亲当年在汉江河边拉兵走失以后，盼儿心切终日以泪洗面，早已哭瞎了双眼。冷不丁等了12年的父亲突然回来喜极而泣，母子相拥哭成一团。奶奶颤抖的双手在父亲全身摸索了几遍，确认没缺少什么，全须全影、健健全全才止住了嘶哑的哭声。 
经人介绍父亲认识了19岁的母亲，母亲很有文化，是家里的长女，上过中学。父亲同意这门亲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母亲文化高，这会在以后的生活和学习中给他帮助和支持。外公解放前是走州过县的经商之人，常走川陕两道，贩盐、运茶、卖布。1953年全国土改时，工作队轻信了小人的谗言说外公投机倒把，兼有“特务”嫌疑。外公不服，被定为“敌特”关入牛棚迫害致死。父亲全然没有计较这些政治舆论，在返回单位前果断地将母亲迎娶到家。从此相濡以沫，度过了他们53年的伉俪生活。 
1962年国家突遇三年自然灾害，国际局势进一步恶化。两个社会主义阵营的兄弟感情关系开始破裂，苏联从中国撤回了一些援华的技术工程人员。随即，国家开始宏观调控，鼓励广大在职干部职工返乡生产。回应中央号召，共度难关。父亲二话没说，积极报名申请。1962年5月，父亲携同母亲带上几岁的大哥，从武汉铁路局枝流段一队毅然返乡，回到阔别多年的农村。《还乡证》上写到：崔兴文同志于1949年参加了社会主义建设工作，为国家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现在回应党的号召，自愿回乡参加农业生产第一线，为农业立功。今后国家建设需要时，如果本人自愿回来，有优先任用的权力。 
1968年9月毛主席提倡“赤脚医生”走进农村，洋县各村级（大队）开始兴办农村卫生所。父亲接到通知，步行至汉中领回了地区医院统一发放的医疗器械和部分药物。那时走的是城洋二线，(汉江河南，当时的108国道还未修通）父亲一人天不亮起床赶路，披星戴月。在汉中领了东西就折身返回，路上啃了干粮，回到家里也是大半夜。在村干部的筹划下，在父亲的努力下，村医疗所正式挂牌。当时是没有工资可讲的，医疗所上班的几个人也是生产队记工分的形式。当时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不参加体力劳动者，一日工分只有参加劳动者的一半或1/3。半年后父亲衡量悬殊，毅然放弃村医疗所的工作。回到生产小队上工务农，承担起一家九口人的生活。 
父亲在农村勤勤恳恳，乐于助人。就连村里死了人，他都去帮家属给死者穿衣装殓。那是个细心活，得有对死者的爱心和敬意，才能独立完成。一般人都会忌讳，怕触晦气不愿意去做这些事情。小时候我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稍大一些才懂得死者为大的古训。父亲是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人，除了胆量还得有爱比天大的善心。我六岁那年，目睹了村子东头一个孤寡老人的惨死。他是被火烧了房子烧死在家中的，一具尸体黑炭一般冒着青烟，很恐怖。无人敢近身，最后还是父亲拿白布给他裹了身装进棺材，由村人抬进了墓地。父亲很多年在农村一直默默无闻的做些这样的事情，一个业余的农村装殓师。 
1989年4月胡耀邦总书记逝世之时，我正从部队回家探亲。父亲看电视知道后，专门在场院边燃香烧纸，表情严肃。他说他认识胡书记，我当时不信，笑着回答他：胡书记，不可能认识你一个老农民。现在我看到家里的珍贵信物和图片，我真的相信了，父亲当年没有信口开河的胡说。战争年代他们就是战友，上下级革命同志关系。1951年，胡耀邦总书记当时是川北军区182师政委。父亲当年在师部医疗一所服役，经常面见首长，这是肯定的，毋庸置疑。 
2011年冬天，父亲哮喘病复发，卧床不起时日不多。其实，他的这个病根是在朝鲜战场上落下的。我记得他说过一次，这个病是冻的。当时战地医院药品极度缺乏，父亲为了省下珍贵药品给重病伤员，自己硬是扛着。所以很多年来，父亲一到冬天就怕感冒咳嗽，一咳嗽，他的哮喘病就会犯 。改革开放不久，80年代初很多原来持有《返乡证》的老同志都去寻了原单位参加了工作，全家改签了居民户口。可父亲没有去这样做，他一生低调做人，也认“命”，母亲曾为此事伤心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