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来

小时候等你回来，最长的时间等过一年，从大雪封山等到大雪封门，你终于回来了，背着你走时背的那个口袋。

你走后不久，门口的青山就摘掉了白色的帽檐，雪水顺着山间小道欢快的流，我蹲在水里捡同样大小的石子回家，装在一个瓶子里，每天拿出来一颗，等我瓶里的石子拿完，你就会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温暖我和我们的家。
 
你回来的日子，总是下雪，你身上头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胡子都白了，你拿出一个白色的锡酒壶，把酒倒进壶里，那个挺腰凹肚的锡酒壶比我受宠多了，你总是随身携带。母亲为你备下两个同样白色的酒盅，你在其中一个酒盅里面放几片用手掰碎的红薯干，倒半盅白酒，擦燃一根火柴，往装着红薯干和酒的酒盅里潇洒一丢，蓝盈盈的火瞬间就燃烧了起来。那火真温暖，一会就融化了你身上的雪，我们一家人围着那团火，守着你“滋溜滋溜”美妙的声音，一直守到过年之后你再次离家。
 
童年的记忆里，你一走就是一年，你走时带着我们全家人的念想，你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那时怎么那么穷，穷让思念充满无力感，我慢慢习惯了没有你，经常会在心里意念给自己，我没有父亲了，我想象着没有你的悲伤，常常在梦里哭醒，但我谁都不会说，我喜欢独自承受你给我的悲伤。那悲伤带给我甜蜜喜乐，我才会在你背着口袋回来的时候体会那种失而复得的满足，那种感觉像极了穿了一天的小鞋，晚上回到家，把鞋子一脱，让脚丫完全解放。
 
我越来越没有期待的时候，你就天外来客般出现了，真像一个传奇，我于是又开始在心里神话你，想象你招兵买马，叱咤风云，想象你皮衣大氅，目光如炬，想象你气定神闲，沉着冷静，想象你前簇后拥，众星捧月……
 
童年的等待是一直有意义的，不像现在。
那一年清明过后，钢铁般的你忽然生病了，魔鬼一般的反复发烧，我带你去了大大小小的医院，所有检查都显示你的身体状况是正常的，但你的体温还是不分时候的升高，前一分钟还是欢声笑语的，后一分钟就开始满面通红，体温飙升毫无规律，等带你到医院，又完全正常了，我们无可奈何，一次次把你送到医院又一次次接回来。所以最后一次去蚌埠检查，我以为还是这样，第二天又会回来，我还可以等到你，给你包饺子，可是我错了，那次我等回来的你完全变了样，你大约是那时就失去了我的，或许是对我的怨恨，或许是对我的惩罚，总之，回来之后的你头脑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谁也不认，谁也不认识，只是一天到晚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三天过后，你就再一次走了。
 
这次走的时间太长了，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我终是再也等不到你，每一个形似或神似的你，只要入了我的眼，我都想认他做我的父亲，母亲走的那一年，我曾经跟着一个老人走了一里多路，从背影看，他完全就是另一个你，我知道他不是你，但我还是跟着很远，只是我不会走到他的前面去看他的脸。
 
今天带孩子出来玩，孩子说，奶奶，今天是爸爸节，我没有钱，你可以给我爸爸买一个礼物吗？我说，宝贝，你需要多少钱，奶奶借给你，但是奶奶不能给你爸爸买礼物，因为他是你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孩子说，奶奶，那你爸爸呢？你也可以给你爸爸买一个礼物呀？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孩子接着说，奶奶是不是你的爸爸变成星星了？
 
父亲，你是否变成了星星我不知道，前几天我是真的梦到了你，我知道是你，看的清清楚楚，可是你就是不和我说话，表情冷漠，好像你根本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呀，你倒是要糊涂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的病一直都没好？还是不认识我呢？
 
怀而不见，念而不得，一别再无重逢！
父亲呀，我的父亲，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