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安稳

给孩子们补习后出来，发觉雨居然停了。
天光明亮，地上似乎还有淡淡的影子——这世界，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
想起今儿一早给某个陌生的老师发短信，我这样写：我小时候经常在水杉树上系了绳子荡秋千。记得是夏天，蝉鸣不止，斑斑点点的光影漏下来，现在回想，感觉那光带着水杉的香气，真好闻。这样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起床后还早，拿把梳子、拿几件昨日洗的半干衣服去妈妈那边。（妈妈去年在门前竖起了很大的遮雨棚，可以避雨。）妈妈在廊下堂前，连楼下到处，都牵起绳索晾衣物。
我是不喜欢湿漉漉的天气的，但亦知道不可怨，不可怒。
“我想去给芷涵安安买点早餐。”我边晾衣服边说。
“看得见的雨。”妈妈说。
“只要半个小时不下就可以了。”我仔细看天，天灰沉沉的。
“你最好不去。这雨都来了。”小叔也看天。
雨是跟着小叔的声音落下的。
“看，都下了。”妈妈指着雨。
我并没有在意，想，只要不大，就不要紧。江南的春雨，不就这样绵绵密密么？
“哒哒、哒哒……”雨声忽然急了起来。地面上，鼓起的水泡一个接一个亮起又破灭。
我盯着那些水泡。它在一大早落下，带着什么启示呢？我不自觉牵动嘴角，我要感谢它，感谢它这会到来，不至于我走到半路，被雨追着赶着。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我仿佛随时能获得一种平和、自慰的能力。
把昨晚泡好的腊猪蹄淖水，加桂皮、香叶、姜、蒜……翻炒。把蒜薹腌一会，肉丝也腌片刻，把芫荽洗好，切断。做这些的同时，旁边的电水壶里在噗噗地响。水快开了，冒出的白汽能随时找到出口，然后从这个世界出发，然后消逝。
我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其实并没有很深刻的感受。
我是那么平静且平庸的人。
要感谢。感谢自己随时飘来的感受。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下某一刻的心情。它那么飘忽，我伸出的手，只能抓住那一点点我所能握住的烟火味。
找了白瓷的盘子装蒜薹。我喜欢白瓷，那闪着光泽的白盛了染了油的碧绿，自有一种特别的朴素与华丽。
炒菜的时候，芷涵站在一边，她不说话，只看我烹饪。其时，煎炒之声，连响四壁，烟气袅到庭前，亦有现世的动人。
忽记起儿时，喜欢跟着妈妈。她做饭，我添柴。她洗衣，我就蹲在她对面用一双小手帮着搓小物件。她在菜园子里锄草，我就弯腰帮着捡草。到了夏末秋初，她在甘蔗地里打叶，我也跟着钻来钻去，胳膊上被甘蔗叶子划出小口子。那时天热，爱出汗，那些小口子浸了汗，辣辣地疼。妈妈一边心疼一边骂，说哪里不好玩，偏在这里钻。
“你不知道咧甘蔗叶子毛乎乎的呀？”
现在，她年轻的声音似乎穿过了漫长的光阴，迤逦散开，豁达明亮，令人只觉人世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