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一天天老去

早上，接到电话，说外婆在家等我一起去摘玉米。表弟骑摩托车出来，接我去外婆家。（从我家到外婆家，并不算远，只是自从有了便利的交通，人人都不愿多走路了。）路上，表弟让我一会儿劝劝外婆，不要去地里摘玉米了——外婆感冒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昨天，外婆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感冒了？严重吗？到了外婆家， 听到外婆的声音，我就明白了——外婆的声音嘶哑了。外婆原先就有头痛的毛病，这次，可能也是旧疾引发的吧。我们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我知道，就算今天不去摘玉米，外婆明天也会去的，我却不一定有时间去帮外婆了。可是，外婆今天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还是不要去摘玉米了。我对外婆说，“外婆，你就在家休息吧，我可以一个人去摘玉米的！”话虽这么说了，外婆还是决定要去摘玉米。“我哪有不去干活的呀，家里这么多事！”我和外婆各自背了一个背篓，戴着帽子，去地里干活了！外婆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望着外婆的背影，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面对亲人的老去，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呀！然而，这生命的自然规律，我们却不能不让它发生，我们无力去改变，让岁月的痕迹可以少一些，少一些，再少一些。我们可以平静地看着一朵花的凋零，看一片树叶轻轻地飘落，却无法平和地看到亲人的老去。哪怕生命各有归途，人的感情常常不能控制呀！不记得是哪一年，突然发现外婆变矮了，我长得比外婆高了。外婆的头发变得稀疏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外婆拿着剪刀，让我给她剪脚趾甲，我捧着那只脚，无从下手。外婆的脚趾甲并不长，只是太硬太厚太坚实了，像是很多年都没有修剪过，我只能稍稍剪一下不平整的边缘。我的发现越多，越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玉米地在河边，七月份的时候下大雨涨水，把玉米地都淹了。到了八月，偏偏天天都是大晴天，一滴雨都没落下来。玉米还比较嫩，却长得很不好，小小的，几乎每一个都被虫子吃过。收成的好坏，除了靠庄稼人的勤劳，还要看天时，老天爷怎么忍心呢？出门时未觉得有多热，在地里干会活，热气就直从身体皮肤的每个角落窜出来。外婆一边砍玉米杆，一边叹息（我负责撕玉米叶子）。可惜了这一地的汗水呀！又抬头，笑着对我说，“你倒是能吃苦！”我们大概摘了半背篓的玉米，还留了些未完全成熟的玉米没有摘。外婆悄悄地对我说，“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们先往河边走，还有个好东西！”从杂草间的小路走出，到河边，外婆走到一棵树后，用力拉扯着什么。原来，外婆说的“好东西”就是这枯树枝呀！涨水的时候，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枝，到了枯水时节，被晒干了，正好可以拿回家当柴烧。
于是，我们又拉了两根柴回去。回去的时候，虽然我背着重一些的背篓，却总是我走在前面的。外婆的脚步已经跟不上我了。外婆吃了点以前买的感冒药，在竹床上躺了一个下午。多少是好一点了。 因为我是女孩子，学习成绩也还可以，小时候，大人们并不会让我下地干什么活。如今，干了这么一点点活，就被说“能吃苦”，我心虚，却也觉得是这个理。年轻人，不吃点苦，怎么行呢？小时候，少吃一点苦，长大了，势必要多吃些苦。我的成长，需要这些苦的磨砺。然而，我也清楚，这“吃苦”之中，未必完全是称赞。我选择了山里简单的生活，而没有努力去城市里过丰富的日子，他们在为我的生活而感到“苦”。我明白，可是我还不能给你答案。我快乐的时候，是多么希望你也能感受到我的快乐。我依然在不断地学习，在感受生活的各种滋味，其中必然会有苦，我也会创造快乐，创造生命中不曾有过的东西。
我没有放弃希望，我希望你也不要放弃对我的希望。当她一天天老去，在土地上生活了一辈子的躯体渐渐变得迟缓，我看着这一切发生，情感在膨胀，而后收缩，膨胀，收缩，膨胀，收缩。或许，总有一天，我会泪奔不止。敏感的我尝试着让自己去接受发生的一切，尊重自然的规律，尊重生命的运转，力量的变化。假若一个人真能平和地对待一切事，会不会显得有那么些无情呢？